屈原卻搖了搖頭:「父母愛子女,當讓其無憂無慮。大王若真心喜歡小公主,當知她將來也不過是為人妻、為人母,只消懂些紡績織作、能夠主持中饋之事即可。須知人生憂患識字始,且自古兵者不祥之器,大王若讓小公主知刀兵,識朝議,將來必生不平之氣,則如何能雌伏於夫君,如何能安然度世?老子曰:『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溪。為天下溪,恆德不離,復歸於嬰兒。』此誠為至理也,望大王明察。」
楚王商沉默良久,看著屈原推心置腹地:「屈子,八年前吾兒出世之前,唐昧的星象之言,你可還記得?」
屈原搖頭:「臣沒有聽說過。」
楚王商瞪著他,卻又無奈何:「你,唉,你何必這般固執。」
屈原沉默片刻:「臣不敢言,臣怕死。」
楚王商氣結:「你——」
屈原說:「大王,臣從來沒有聽說過江山社稷之事,憑天象做得了數的。當日夏桀若不是信了巫言,要對成湯下毒手,何以會逼反成湯,斷送夏朝四百多年的天下?姜子牙最懂卜算之術,當日召諸侯會於孟津,卜得諸事皆宜,天現吉象,卻仍不肯起事。到後來牧野之戰前,卜龜不吉,戰旗三斷,大雨三日,卻堅持舉兵,一戰而得殷商天下。大王昔年何等英武,可卻為了星象之事,令得王后太子不安,令得唐昧遠遷,令得觀星台上數名卜師無辜送命,實在令臣不解。」
楚王商哼了一聲:「哼,你是想說,令你失望吧。」
屈原道:「臣不敢。」
楚王商看著遠處,沉思著,好一會兒才說:「寡人戎馬一生,豈是信巫之人。然而大楚之霸業,如日之升,而姬周之江山,早如風中飄絮。若是上蒼能夠再給寡人三十年的時間,寡人自信能夠取而代之。然上天卻不會再給寡人三十年時間啊。寡人之霸業雄圖,要有人來繼承。太子不行,諸公子也不行啊!寡人觀史,看我大楚莊王、齊恆公、晉文公等霸主,無不是因為人亡而政息,新君或庸碌無為,或內亂頻起,霸業一旦而亡。倘若寡人故去之後,也是這般結果,則寡人這一生南征北戰,又所為何來?」
屈原想要勸慰卻是說不出口,只是長嘆一聲:「大王。」
楚王商有些激動,臉上也泛起不健康的潮紅:「看著此孺子一日日長大,寡人卻更相信唐昧之言了。否則何以解釋,為何寡人生了這麼多公子,一樣悉心教導,然而在天份上,卻無一能及得上她的?」
屈原沉默片刻,才道:「大王意欲何圖,總不至於要傳位小公主吧?」
楚王商搖頭道:「這自然是不可能的,自古以來,何有女子為王?然而商有婦好、周有邑姜,皆能輔助君王,行軍征仗。寡人想讓她以公主身份,將來輔佐新王,未曾不可。」
屈原看著眼前老去的君王,在對國家命運的擔憂讓他竟失去了平常心,然而他卻只能無情地戳破對方的幻想:「大王,婦好邑姜能問政,乃是因為她們都身為王后,公主將來會有夫婿,新王將來也會有王后。將來新王會因為大權旁落而猜忌公主駙馬,而新王后也會因為無法成為國母而猜忌公主。大王怕庸君霸業不繼,難道就不怕內亂更傷國本嗎?」
把一個國家的將來,寄托在這麼一個小小女孩兒的身上,屈原想到此,便覺得實是異想天開。
楚王商默然,良久才道:「然則屈子又有何良方呢?」
屈原斬釘截鐵地說:「國之大業,與其指望一婦人,不如指望法度。」
楚王商沒有說話。
屈原膝前一步:「大王可知,秦國新君繼位以後,雖殺商君,卻不改其法。商紂之所以一朝而亡,而姬周之所以亡而不死,乃是因為法度不同的緣故。諸侯若行舊法,而興亡繫於明君聖主,而秦國改舊法,人亡而政不息,則不管明君庸主,國勢依舊可以發展。」
如今的楚國,已經如姬周一樣,這條分封親戚,世卿世祿的路,已經走向危機了。別說周天子如今衰落,便是曾經奪了周天子之權的那幾個霸主,無不都走向衰落。晉文公的晉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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